那只狗的名字 – The Name of the Dog


那天是 7 月 1 日,我开始住院医实习的第一天,当我穿上崭新的白大衣时,胃里有种忍不住想吐的感觉。

这件白大衣和我以前穿过的那些不一样,不只是更长了,而且更重了。白大衣口袋里面装满了我觉得作为一名新出炉的医生可能用得上所有物件:我最喜欢的三支钢笔,一副锃亮的Littmann CardiologyⅢ听诊器,打印出来的和我的肝硬化病人有关的文献,还有我深深依赖的紫色Sabatine医学手册。

这一天还没过完呢,我的白大衣就已经各种体液横飞,都可以给电视剧CSI当道具了。而我用找到的文献在主治医生面前献宝,也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最烦的是,我的三根钢笔全丢了。全靠我全副武装的口袋们,我总算熬过了这一天。

大部分时间我还算相当称职,除了……我被主治医生一个问题给问懵了,这事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悠。早上查房的时候,我汇报了一个病人的病历,他是因为遛狗以后出现胸痛被收入院的。

然后主治医生问我说,“他的狗叫什么名字?”

我没答上来。更为难的是,我完全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这种事情。我读过的任何教科书或文献里都没说过,知道狗的名字有助于鉴别诊断[1]。但是主治医生还真把我们带回病人床边又问了一次。“

它叫Rocky”病人告诉我们。然后,我们又和他聊了一小会儿,谈话内容比我那一整天里和任何一位患者说的都要生动有趣。这场谈话带来一种当时我还不太能领会的变化:我们看到在医院病服下面是一位活生生的人。

四年过后,我觉得在我住院医师实习期间学到的所有东西里面,没有什么比那个问题更重要。

因为那个问题,当我发现自己的一个病人每天早上都在看一部西班牙肥皂剧以后,我居然开始跟他讨论起这部剧的情节来。有时候我们还有别的伴儿,西语翻译会跑来跟我们一块儿聊,解释继子是怎么被他双胞胎兄弟谋杀的,或者一些其他更复杂的事件。

过了几天,这个病人和我开始讨论一些不太轻松的事情,比如他的移民身份还有他的身份是怎么影响他的治疗计划的。最后当我请他相信我们的医疗团队,告诉他我们会尽最大努力为他提供所需的治疗时,他选择了相信我。我觉得这都是因为我们俩是邪恶双胞胎谋杀事件的共同见证人。

还是这个问题,当我遇到一个夜班同事收入院、却差点儿违反医疗建议出院的“棘手”病人时,给我指明了努力的方向。老太太62岁,新发的心脏衰竭。她拒绝吃药,因为她只相信自己包里装的草药,我们给她开的都是“有毒的化学物质”。

她每天都能拿出一篇新的文章给我看,写着什么在象牙海岸或者智利的矿里发现的神奇植物,保准能治愈她的病。我没法拿出同样神奇的药物给她,但我会在每天快下班的时候去和她讨论一下她给我看的那些文章。最后当她出院的时候,她想让我当她的家庭医生。

不久我们就制定了一个协议,我负责阅读她找来的关于樱桃和水飞蓟的“研究”文章,然后她可以每两个月加一种新的药物。我们的第一个药物是ACEI[2]。

有时候,从那个问题里学到的东西,还能成为无能为力时仅有的帮助。W女士78岁了,但我收她入院时,觉着她也就不到68岁。她有一头灰白相间的卷发,也有心脏的问题。她是因为流感住院的,但是大多数早晨我们聊的都是火鸡填料和派的食谱。当时距离感恩节没有几天了,她的孙子孙女都要来过节,她是他们家节日大餐筹备工程的主心骨。她坚持要出院回家帮她女儿准备。

住院期间她确诊了房颤[3],因为她的心率一度掉到30多次,所以在医院多观察了一晚。我跟她说,要不今年您放放手,让女儿多做一些吧。我们停掉了一些可能影响她心率的药物,而且根据她和心内科医生商量好的,我们开始给她吃抗血栓药[4]。但是风险还是有的,在她房间里,我在一块白板上画了一个心脏的示意图,给她讲了哪个地方有可能形成血栓,还有吃药以后出血的风险。结果她说真高兴我上的是医学院而不是艺术学院。

她最后还是在感恩节前回家了。但是在感恩节当天,她家里人发现她迷迷糊糊的,所以又把她送到急诊。CT显示她颅内有很严重的出血。她在ICU住了几天以后就被转到临终关怀病房了。

在W女士去世之前,我去看过她一次。作为一名实习医生,我一直把临终关怀的地方当作医学的氪星[5]:我们的力量在那儿不好使。我站在她病房门口,直勾勾地瞪着那扇关着的木门,根本抬不起手来去抓那个门把手。她家人会怎么评判我们的医疗决策?事情发展至此,我自己又是怎么考虑当初的决策的?

最后我还是进去了,结果我发现W女士的家里人都非常支持和理解当初我们实施的治疗方案。他们问了问我的实习情况和未来的计划,我们还聊了聊他们的小孩儿。在我们聊天的时候,我的病人,他们的母亲,就躺在旁边一张床上,盖着粉白色格子的毯子睡着。

走出那件屋子以后,我长出了一口气,这是自从我当初看到W女士的CT开始第一次释怀。临终关怀给了她家人我以前不能想象的安慰,也给了我在循证医学实践里不可能循得的安慰。

我意识到,那个自从我实习第一天起就跟着我的问题,还能带来另一种效果的转变:它帮助我的病人看到那个白大衣后面的人。

在住院医实习期间迷失自我太容易了。你得耐着性子无休无止地在没有窗户的屋子里往电子病历系统里录入信息,完成行政事务,或者同时进行一大推都很着急的任务。但是如果我可以给我那些在每年七月穿起长款白大衣的新同事一点建议的话,

我会说:一定要问那只狗的名字

原文:NEJM 翻译:@BJU血管外科翟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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